接軌 回台灣第三天,回家第一天。在自己的大床上清醒,十一點半,肚子似乎有那麼點餓。踩著象牙色磁磚,徐徐步入一坪大的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廚房。反射性地望向上層的粉紅色櫥櫃,最右邊那格,打開,猶豫一秒,拿出一包阿舍乾麵,闔上櫃子門。按下抽油煙機的開關,順手拿起旁邊的小鐵鍋,裝水,放上爐子,開火。冰箱第二層,好像不用思考的知道蔬菜水果的位置,取出高麗菜,撥個幾片,沖沖水,然後扔進鍋裡。接下來的順序是麵、蛋,煮熟、撈起,撒上醬料包。煮麵,這再普通不過的一件事,總覺得到處不對勁。四十三天,隔了這麼這麼漫長遙遠的四十三天,怎麼我竟然隨意地又拾起從前的日常了。唯一的差異是:我不怕撿起掉到火爐附近的小菜渣了,以前我是那樣笨拙怕火的。這之中的改變,大概是因為在一塊最接近自然的土地生存過。在那兒,衣服是用雙手搓洗的、地板是用黑黑髒髒的布在地上擦拭的、三餐是用柴火爐灶烹調的,甚至連小乳牛都是在每天經過的平凡的小路上吃草的(而不是關在窄小侷促的柵欄裡)。 隔了四十多天,一下就接上了,台灣的食物、流利的中文對談及現代化的這些設備,我多想念、念到心痛心累的這些,好像立刻就習以為常了。看來必須趁熱把每個特別的瞬間記下來,兩千字的限量壓力,多怕任何一份感覺沒說好。踏在熟悉的土地,不真實的錯亂著,把記憶碎片捧在手上心上,多怕不小心散落一地了啊。這珍貴且重要的。 如夢如幻的泡沫 「Jumbo!Jumbo!」「Hey!」「肯不肯去肯亞?」「肯呀!」第三屆肯亞國際志工團,我們的團呼是這樣的。 「其實本來不想來的」,在奈洛比的最後一個晚上,多少個團員這麼說道,又多少其他的人也是如此,不過沒說出口。我也是其中之一啊,儘管兩個學期下來週週開會、參加數個培訓營、幾次義賣宣傳、企劃書、工作手冊和名片寫了又寫改了又改,只一想到要和熟悉的人事物相距九千三百零一公里,和一群半生不熟的人們泡在一起四十多天,渾身就覺得癱軟無力。 但就如同我們面對人生中許許多多的不得已一般,硬是放開愛人的手了、硬是告訴自己沒事了、硬是努力的活下去了。沒什麼在背後推一把,就這樣隨著時間之流浮浮沉沉漂泊前行了。 「為什麼是這樣的呢?」常這麼問自己。當初是自己興奮得填寫報名表、自信不已的面試、又對於這遙遙的國度滿心憧憬的啊!「為什麼是這樣的呢?」惶惶不安的,這不是想像中的自己啊!追根究柢的話,這大概就是想像力的問題吧。過去的自己,腦中的未來期待總是浪漫且美好的,並為此一股勁兒的向前衝。也許是生存機制的某個部分?為了活下去堆起的滿滿泡沫。 無論如何,這次的夢的確是美的冒泡。我們是清華大學肯亞國際志工團,十四個人各自犧牲了點什麼,時間啊、課業啊、朋友或愛人啊。奮力換來了九十六台電腦及一百六十萬贊助,幾雙手用泡泡紙溫柔地包覆這些歷久不衰的二手電腦,撒上我們青春生命的汗水及現金無數,於是他們穿越麻六甲、飄過印度洋,跌跌撞撞地比我們早些上了肯亞的岸。 學習如何生活 等待、起飛、等待、降落。然後我們也到了。遠赴九千公里外,我們想在當地貢獻一些什麼、學習一些什麼。志工這事是有點爭議的(暫不細說),因此我們多稱之為交換,當地學校盡己所能提供食宿,我們用台灣大學生所具備的基本電腦知識(當然課程股能力稍強了一些)提供課程,還有非常合情合理也是必需的文化交流課程。若要說,在這四十多天裡學到了什麼,我想是說不完的,但肯定超過我們本來所想像的那些。 肯亞人,是我見過最會生活的一群人。他們生活的方式就像藝術。在隨便一個湖都比台灣大的這裡,四到十小時的移動車程是家常便飯。當我們困坐在十四人座的廂型車裡,我們能想到的不外乎是透著微霧的玻璃車窗,彷彿看電影一般地欣賞肯亞風情,或是膜拜似的捧著手機,把它當作殺時間及化解尷尬的最佳武器,或是在顛簸的路途上搖搖晃晃地沉沉睡去……。所能想見,這些休息方式中,人與人最親近的溫度大概就只是倚著對方的肩頭安心地沉眠罷了。然而肯亞人不一樣。不知道為什麼,在無數的移動過程中,總是會有人搭上我們地便車,順路前往某個地方。而他們會做的只有一件事:滔滔不絕的對話。無論是女大學生、護士、當地合作夥伴、司機或車行老闆,性別或職業差異也不影響什麼,他們的上下唇總是開開闔闔如水龍頭般川流不息地吞吐著當地的語言,並摻雜一些英文單字(雖然當地真正的水龍頭常常停水,他們可不會!),甚至初次見面的人也能夠聊上三五個小時(雖然我聽不懂,但看他們快樂的側臉,似乎正掏心掏肺著),好像尷尬這件事,並不存在於這兒的文化裡,又或肯亞人的血液裡確實沒有一點一滴社交障礙的因子。這對於偶爾害怕與人交際的我而言,只能暗自佩服不已。說來諷刺,但也許是做資訊教育的我們,早已半自願地被資訊科技宣判無期徒刑,溫溫順順地待在科技冷漠的牢籠裡,就算有了google map我們也不得其門而出。 這趟旅程讓我收穫最大的莫過於此,自許現代化且擁有豐富資源的我們常常覺得自己擁有很多,甚至太多了,卻突自納悶著「我怎麼還總是不快樂?」。我想,我們有太多自以為不可或缺的工具,如洗衣機、水龍頭、手機、筆電甚至微波食品,反而遺忘了好好生活的能力。「你會吃泡麵嗎?」某天晚飯,因為想把沒吃完的維力榨醬麵分送出去,我這麼問在住宿處遇到,相談甚歡的Simon。「那是什麼?」他滿臉疑惑。「就是一種加熱水,然後可以立刻吃的麵啊!很好吃的。」看他仍是未解,我不死心地補充「你們的超市有時候也有賣的呀!」「我真的不知道。但那太奇怪了,我們喜歡煮飯啊!那才是真正的食物吧!」他理直氣壯地回答。 雖然這全球化的過程中,肯亞有些自卑,小跑步地也正追趕上了現代化的腳步。但我私心希望,在我已經產生感情的這塊大陸上,他們能持續抱有那純樸的胸懷,用自己的方式,好好地、驕傲地生活著。 說不完的感謝
這些日子裡,得到的太多。由於字數限制和個人寫作能力的侷限性,可惜沒辦法緩緩地細談,匆匆的帶過,甚至有更多尚未提及。然而無論如何,對於最終還是走完了這趟路,我滿是感激。因此在這必須特別感謝,任何支持且促成我們計畫的贊助者(公司行號和政府學校機關)、獎學金補助、親朋好友以及任何漏網之魚。就一介巨大宇宙中的平凡生命而言,我們所受到的溫柔對待及各方面的斬獲,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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